长宁

鬓边×传家〖天上人间〗⑫

第十二章

鹰司忠义想来是早就挖着坑等她跳，悄无声息地抓人，三人硬是一点消息都传不出去。

难怪，偏偏席维安和曹贵修都先后被引开上海，原来是等着这一出。易钟灵心中暗暗地想着，她倒是有心理准备，只是今天连累了蕊哥儿。

商细蕊除了一开始惊了一下，倒像是早知道会发生什么，一路上只默默护着钟灵和周香芸。

三人被带到审讯室，鹰司忠义端坐着悠悠喝茶，先看向易钟灵。

“易大小姐如此沉着冷静，想来是知道在下为什么抓你。”

“鹰司先生，既是为着我的事，何必要牵连无辜呢？”易钟灵欲让商细蕊和周香芸脱身，盯住鹰司忠义，平静地开口。

鹰司忠义倒像是被逗笑了一般，对她说道：“易大小姐，你不妨问问身边这位商老板，他是不是真的无辜。”

易钟灵一愣，看向商细蕊。见商细蕊并未反驳，她心中也猜出了个大概。程二爷是爱国商人，他来上海，绝不只是访友叙旧这样简单。蕊哥儿天天和程二爷在一起，想来是也参与其中了。

鹰司忠义见三人都不说话，抬手示意，霎时他的随从便将枪对准了三人。

“易大小姐，商老板，帝国把你们当作朋友，可是你们却想与帝国作对，那就休怪我们无情了。不过…”他话锋一转，“商老板，你若是能把程凤台那批军火的供货商告诉我，我可以饶你们三人一命。”

商细蕊自从与程凤台在上海重逢后，便愈加患得患失起来。程凤台在北平不省人事的那段时光实在太过难熬，他无法想象要再经历一次程凤台生死未卜，而自己始终被蒙在鼓里。所以这次，他知道程凤台和曹贵修的筹划后，便说什么也要参与进来。也是通过他的门路，找到了一个是他戏迷的军火供货商，提供了一大批军火给前线。

只是，且不说商细蕊不忍为了自己的性命就供出他人，那供货商由于和程凤台合作，或多或少掌握了几条运军火的秘密线路，若是他骨头软、不禁吓把线路全说了，对当今的局势会有很严重的影响。

商细蕊心中纠结，今天若只是自己被抓，那大可以什么都不说，横竖就是一个死。但还有钟灵和香芸两条性命，自己该如何抉择？

鹰司忠义见他沉默不言，站起身来，亲自拿过手枪对准他的眉心：“商老板，我再给你一次机会。你要是还不说，我就先送你上路。”

周香芸见他师傅危在旦夕，立刻便跪下，哀求着鹰司忠义，求他放过商细蕊。可鹰司忠义身边的随从向来专横跋扈，不由分说便对准他的心脏开了一枪。

一切都发生的太快，商细蕊来不及反应，便见周香芸倒了下去。他不管不顾地推开对着自己的枪，冲向周香芸。周香芸已经说不出话了，望向他的眼神却仍旧澄澈，一如他们初见。

周香芸永远记得，是商细蕊领他走出暗无天日的生活，逃过四喜的无端打骂。是商细蕊给他赏识，收他为徒，这才有如今的周老板。所以，他永远跟着师傅，护着师傅。

豁出性命，也值得。

商细蕊眼见周香芸的脸上再无声息，他双目赤红盯住鹰司忠义，恨意入骨。易钟灵自周香芸中枪时便脑中一片空白，双腿如同被钉在地上，再无力气迈出一步。

鹰司忠义看二人神不守舍的样子，想来是问不出什么，吩咐随从把他们关进牢房。他们二人对他来说还有大用处，等到没有利用价值了，再杀他们不迟。

鹰司忠义暗暗想着，心中浮现了一个计划。有这二人在手，他只消暗中等待，看谁先坐不住前来营救。他在试探，若是席维安，或者曹贵修前来，那他便有了理由收拾这两位“地头蛇”。彼时，他们手中的势力，也将尽数归他所有。

想至得意处，鹰司忠义满意地露出微笑。他瞥了一眼了无生息倒在地上的周香芸，吩咐随从：“送去易家。就说，一份薄礼，略施心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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易钟灵和商细蕊被关到牢房，二人各在一间，只能听见彼此说话。只是他们一时都无法接受周香芸横死，都静默着发呆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一阵高跟鞋踩在地上的清脆声音传来。易钟灵抬首看去，竟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——易寄渔。

易寄渔一身光鲜打扮，洋洋得意地看着她：“堂姐，你们易家上下害我父兄的时候，可想过有今天？还好我母亲有先见之明，费尽心思在易家留了一个眼线，我方才知道了你和易钟杰偷运军火的事。堂姐，这可不能怪我，都是你咎由自取。时来运转，如今老天都不站在你这边了。”

易钟灵只觉得讽刺万分，这易寄渔过去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，之后做出一副要为父兄报仇的姿态，抓着易家不放，却罔顾那易书业父子干的是通敌叛国、残害同胞的勾当。现如今，自己更是也和鹰司忠义勾结在一起。易钟灵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，移开目光，半个眼神不落在她身上。

易寄渔变本加厉说道：“我一早就知道你在运军火，便让鹰司先生安排维安离开上海。堂姐，这一次，可没有人来救你了。对了，有件事情不妨告诉你，”易寄渔将一个带血的包裹丢在易钟灵面前，“你那位周先生，胆大包天，试图炸毁鹰司先生的货船，被乱枪打死了。”

易钟灵脑中轰然，颤抖着伸手去拿，却几乎握不住。

易寄渔冷笑一声：“堂姐，你说说你，都自身难保了，还有功夫为别人伤心哪？你不妨猜猜，下一个会是谁？你那两个妹妹？易钟杰？还是程家和杜家？我劝你呀，还是多拜拜上天，祈祷鹰司先生大发慈悲，放你们一命。”

说罢，易寄渔得意地瞥她一眼，便昂首离去了。易钟灵一直忍着的泪水方落了下来，颤颤巍巍地拿起了那个包裹。

缓缓打开，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张她的照片，想来是周士英在易家做客时，钟玉给他的。然后是一张兰花图，背面写着“赠钟灵”。

最后是一封信件，没有贴邮票，收件处却写着她的名字。

她慢慢打开，周士英俊逸的字映入眼帘。

钟灵：

展信舒颜。

匆匆一别，不知你近况如何，愿你一切都好。

出生于乱世，非你我所愿。我也曾无数次想，如果没有战乱，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。

我是周家长子，家族的希望大多寄托在我身上，在遇见你之前，我许久不曾真正体会到快乐和放松。我欣赏你的从容、娴静、宽和，敬佩你的坚韧。我开始盼着每天都能碰见你，开始希望和你相处的时间久一些，再久一些。

哪怕我深刻地知晓你的心中并无我的位置。

所以我收回了那些表达爱意的话语，深埋心底，或许能作为朋友在你身边，也是个不错的结局。

但是如今，我的生命似乎即将走到尽头。敌人对周家和周家的航线虎视眈眈，而我也绝不会让那些商船落到他们手里，唯有殊死一搏。

人在死期前，回望自己过去的一生，不知是什么心情？我如今体验一回，只觉得有些遗憾。遗憾没有早些遇见你，遗憾我们没能再见，遗憾没能亲口对你说出那些爱意。

所以我写下这封信，但并不打算送出去。我有些可笑地想着，把这封信带在我的身边，陪着我过奈何桥，或许来生我就会早点想起你，早点找到你。

钟灵，若有来生……

戛然而止，或许是写信之人因故匆匆收笔，又或许是他不知希冀来生如何。

易钟灵早已泪流满面，她忽然意识到，自己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坦然地面对死亡。她本以为，父亲被害后，她学会了忍耐，也看淡了生死。但今天亲眼看到周香芸惨死，又骤闻周士英被害的恶耗，她才发觉内心的恐惧、不舍、仇恨、不甘。

眼泪朦胧间，她恍然听到蕊哥儿遥遥唱着，那唱腔里满是凄婉和哀戚，细细听来，唱的是——

“世事万般皆有命，看来由命不由人。”

是了，看来由命，不由人。